第1章
年,夜校的办公室里。
“宋知慧,这是北京科研学院的录取通知书,恭喜你成为我们夜校唯一的女大学生!”张老师边说边递给我一份红彤彤的通知书。
“过了春节就要去北京报到,这几天你记得处理好家里的事,去北京为国家做贡献。”他叮嘱道。
我接过通知书,心中涌起一股激动。“谢谢张老师,我一定会努力,成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!”
从夜校回到南岭军属大院,夕阳的余晖洒在石板路上,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。
回到家,我看着屋里的黑白电视机,还有冰箱上贴着的大红喜字,心里有些迷茫。
从21世纪重生回到年年底,和沈君桦结婚的第三年,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这个现实。
上辈子我为了沈君桦放弃了广播员的工作,为了照顾婆婆放弃了去北京上大学的机会。
可我的付出,换来的只是沈君桦的冷淡。
我以为他天生不爱笑,对谁都一样。
直到沈君桦去世,我整理他的遗物时,发现了一张他和柳淑英的合照。
那个女人靠在他肩上,笑得很开心。
照片背后写着“今生挚爱”。
我才知道,沈君桦不是不会笑,只是他的心从未属于我。
现在,我重生回到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这一刻。
这一次,我不会再为那个男人耽误自己。
我要去北京,过不一样的生活。
“吱呀——”
门开了,沈君桦穿着军装回来,手里拿着一包绿豆糕。
“这是柳淑英做的绿豆糕,她让我带给你。”
我看着那份被绿豆糕压着的录取通知书,心里五味杂陈。
前世沈君桦告诉我,柳淑英是他战友的遗孀,他得多帮衬。
我从未怀疑过,以为他只是善良。
现在再看这包糕点,只觉得讽刺。
“她真有心。”
沈君桦没听出我语气里的异样,又从口袋里拿出粮票和现金。
“这个月的津贴给你,等妈的腿伤好了,你再回广播站工作。”
说完,他脱下军装,去洗澡了。
我听着浴室的水声,看着家里柳淑英送的各种东西。
前世我真是糊涂,没察觉到她的挑衅。
我一心爱着沈君桦,却是个笑话。
宋知慧走上前,小心翼翼地拿出录取通知书。
红彤彤的纸页,烫金的字那么显眼,沈君桦却没注意到。
他是个细心的人,不可能没看到。
前世我为了他,默默撕了通知书,没去北京。
这次,我不会了。
宋知慧走到斗柜前,将通知书小心地放进抽屉。
另一边,是一条没织完的毛衣,本打算新年给他的。
但现在,她扯掉织针,将毛衣扔出门。
屋外寒风刺骨,但比不上宋知慧的心冷。
她走到垃圾站,将毛衣扔进垃圾堆。
连同心底的那个男人,一起扔掉。
第2章
深夜,宋知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,难以入眠。
突然,沈君桦的手臂环过她的腰,带着他特有的体温和气息。
她本能地往床边挪了挪,避开了他的触碰。
这是她这么多年来,第一次在这件事上拒绝他。
沈君桦显然有些惊讶:“怎么了?”
宋知慧背对着他,紧紧裹着被子:“明天还得早起,睡吧。”
沈君桦没再说什么,他知道她每天要照顾母亲,便帮她盖好被子,自己先睡了。
第二天,宋知慧醒来时,沈君桦已经出门了。
她像往常一样,洗漱完毕,煮好养生粥,端到沈母的房间。
“天天都是粥,你能不能换个花样?”沈母不满地说。
“你什么都不会,连孩子都生不出来,真不知道我儿子娶你干什么!”沈母继续抱怨。
面对沈母的指责,宋知慧没有反驳。
医生建议婆婆吃易消化的食物,所以她才每天早起熬粥。
沈母不感激也没关系,反正她这个不受欢迎的儿媳,十天后就会离开这个家。
宋知慧把粥和勺子放好,又把热水和收音机放在沈母床边。
“妈,我去看书了,有事叫我。”她说。
沈母还在唠叨:“你都结婚了,看那些书有什么用?还不如去看看中医,开点药调理一下。”
“早点给沈家添个孙子,延续香火!”
宋知慧淡淡地应了一声,拿着篮子离开了,把沈母的唠叨关在了门外。
回到房间,她正要拿书学习,却翻到了一张旧纸。
那是她和沈君桦的结婚申请报告,右下角的日期是三年前。
所有的领导和干部都签了字,只等他们去民政局领证。
但领证的前一晚,沈君桦接到任务,匆匆归队。
“对不起,等我回来我们再去。”他当时这么说。
可他回来后,好像忘了这件事,再也没提过。
宋知慧也尝试过提起,但每次都被沈君桦的其他事情打断。
后来她也不再提了,几十年过去了,他们已经是事实婚姻。
现在想想,一辈子没领证,真是荒唐。
宋知慧苦笑了一下,慢慢地把结婚报告撕成了碎片。
“没领证,走也方便。”她想。
既然决定离开,也是时候清理家里关于自己的东西了。
宋知慧把窗上、家具上的“囍”字都揭下来,扔进篮子里。
柜子里的红色搪瓷缸、大红的鸳鸯绣枕……
这些都是她刚结婚时精心挑选的。
现在看来,这些东西都没必要留着了。
她毫不犹豫地把它们都清理进篮子里。
环顾四周,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结婚照上。
她穿着整洁的蓝色工服,沈君桦穿着军装。
一个笑得灿烂,一个却面无表情,好像只是在完成任务。
对比起来,沈君桦和柳淑英的合照才是他心中的结婚照。
宋知慧踩上凳子,取下相框,拿来剪刀。
“咔嚓”一声,她把结婚照剪成两半。
一刀两断,干净利落。
第3章
傍晚时分,沈君桦一进家门就感觉到了不对劲。
“我们的结婚照怎么不见了?”
宋知慧正忙着整理书籍,头也没抬,语气平淡:“那个相框坏了,我拿下来了。”
沈君桦没再追问,只是随口应了一声:“那有空我修修。”
说完,他就去了另一个房间,和沈母聊天去了。
看着他的背影,宋知慧在心里默默地说。
“沈君桦,有些东西,是修不好的。”
他们的婚姻,他们的关系,已经有了无法弥补的裂痕。
晚上,宋知慧刚躺在床上,沈君桦也洗完澡进来了。
他一眼就发现卧室里空了许多,好像少了很多东西。
“怎么少了这么多东西?房间里的东西去哪了?”
宋知慧平静地回答:“清理了一些旧东西,打算过年后换新的。”
沈君桦点点头,觉得这个主意不错。
“过年后我带你去县城逛逛,买点新家具。”
宋知慧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。
过了春节,她就会离开这里。
家里添置新东西的事,就留给未来的女主人吧。
夜风透过窗户吹进来,屋里有点冷。
沈君桦关上窗户,脱下外套躺在床上。
他帮宋知慧盖好被子,然后就没有其他动作了。
不久,他的呼吸变得平缓。
宋知慧下意识地转头看他,他紧皱着眉头,好像在梦里有什么烦恼。
想到他和柳淑英的关系,宋知慧觉得,可能是因为自己无名有实地占据了沈太太的位置,让他不能光明正大地照顾那个女人。
所以他即使睡在她身边,也这么烦恼。
“没关系,再过几天,你就不会再有这样的烦恼了。”
宋知慧在心里默默地说,然后转身闭上了眼睛。
第二天。
宋知慧给沈母准备好早餐后,坐在窗前折着五彩的许愿星,已经折了小半瓶。
沈君桦起床看到这一幕,有些疑惑地问她。
“你在折什么?”
宋知慧手里的彩纸翻飞:“折许愿星。听说折满一千颗,就可以许个愿。”
说完,她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,抬头看向他。
“你有什么愿望吗?”
沈君桦皱起眉头:“你是军人家属,思想觉悟要高,别搞这些迷信的东西。”
他穿上外套,对着镜子整理好军装和军帽,确保一切整齐。
然后他说:“今天部队任务多,晚上可能不回来,不用等我。”
门开了又关,宋知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,低头看着手里的许愿星。
沈君桦,不用你提醒,以后我都不会再等你了。
她计划每天折颗许愿星,到除夕那天正好一千颗。
新年新开始,新的愿望。
她的新年愿望,就是离开这里,离开他……
宋知慧折完颗许愿星,把玻璃瓶收好,开始收拾行李。
昨天她已经清理了一些不要的东西,今天要整理自己要带走的。
她打开衣柜,把自己常穿的衣服塞进行李箱。
又把一些书籍和文具装进去,箱子里还有很多空间。
原来,在这个家里,她的存在这么微弱。
微弱到连一个行李箱都装不满。
宋知慧叹了口气,拉上拉链,把箱子塞到床下。
想到去北京报到还需要一张证件照,她骑上自行车去了镇上的照相馆。
红旗照相馆。
宋知慧刚停好车,却意外看到沈君桦的军绿色吉普车停在路边。
他不是在部队执行任务吗?
她下意识地看向照相馆的窗户,就看到柳淑英靠在一个穿军装的男人肩上,笑得很开心。
那个男人,正是沈君桦。
第4章
沈君桦站在照相机前,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。
宋知慧看着这一幕,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,眼睛不禁有些湿润。
原来,面对喜欢的人,再冷漠的人也会展现出温柔的一面。
她默默地笑了笑,没有进去打扰他们拍照。
既然已经决定离开,她也不想给自己添堵。
反正十天后她就会离开,到时候他们想怎么拍照都无所谓。
宋知慧站在窗边,看着他们拍完照走出照相馆。
沈君桦亲自为柳淑英拉开车门,细心地帮她系上安全带。
两人的欢声笑语,看起来比她和沈君桦更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。
宋知慧突然想起,前世她竟然从未坐过沈君桦的吉普车。
每次需要用车,沈君桦总是以公车不能私用为由拒绝。
所以每次去市场购物,宋知慧都是骑着自行车,带着重重的货物回家。
看着远去的吉普车,宋知慧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。
原来,不是不能坐公车,而是他的副驾驶位置,早已留给了心上人。
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,还不够资格。
宋知慧深吸一口气,平复了情绪,推开了照相馆的门。
坐在椅子上,柔光灯打在她的脸上。
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起沈君桦和柳淑英拍照的场景。
她鬼使神差地问摄影师:“刚才那两位拍照的,好像拍了很多照片?”
“是啊,可能是新婚夫妇,虽然有点害羞,但看起来很般配!”
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丈夫和其他女人般配,宋知慧心中却没有任何波澜。
她微微一笑,对着镜头说:“是啊,他们很般配。”
想起她和沈君桦唯一的合照,他的表情冷漠,和刚才的温柔判若两人。
相比之下,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显得太过可笑。
不过,那张照片已经被她剪掉了。
剪掉了貌合神离的合照,也剪掉了她错付的感情。
离开照相馆,宋知慧骑着自行车回家。
路过护城河时,她停下了脚步,河面波光粼粼,一座挂满同心锁的情人桥横跨两岸。
这里是她和沈君桦第一次相识的地方。
四年前,一个小同志掉进了河里,宋知慧跳下去救人,自己却差点溺水。
是沈君桦及时救了她。
人民日报将他们的事迹报道了一整版,称赞他们是见义勇为的英雄。
也是从那以后,他们开始相识相知,最终结婚。
申请结婚报告后,沈君桦带她来到这座桥,锁上了刻有他们名字的同心锁,并承诺会对她好。
现在回想起来,宋知慧觉得自己当年真是太天真了。
沈君桦几句甜言蜜语,就让她死心塌地地爱了他一辈子。
他明明心有所属,却骗她说感情可以培养,要和她做模范夫妻。
多么可笑!
如果早知道他有个爱而不得的心上人,她绝不会嫁给他。
宋知慧咬着唇,在众多铜锁中寻找当年的那把同心锁。
直到黄昏时分,她终于找到了那枚刻有“沈君桦、宋知慧”名字的锁。
锁已经生锈,她轻轻一扯,铜锁就脱落了。
铜锈沾在手上,散发出腐蚀的气味。
宋知慧心想,她和沈君桦的感情也像这把锁一样,轻轻一扯就断了。
坏了的东西就该扔掉,无论是锁还是感情。
她毫不犹豫地将锁抛进了河里。
第5章
回到家,宋知慧忙于打包行李,直到深夜才躺下休息。
第二天醒来,发现床边空无一人。
沈君桦整晚都没有回来。
宋知慧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,便收拾起自己的心思。
男人的心不在这里,即使人回来了,也如同没有回来一样。
经历了两次人生,宋知慧才明白,有时候放手比紧握更让人感到安心。
一个人睡觉,其实也不错。
她起床,整理好自己,穿上一件白色衬衫,骑着自行车去了夜校。
作为夜校唯一考上大学的人,同学们早就约好了和宋知慧一起聚餐,既是庆祝也是为她饯行。
聚餐进行到一半,班长许援朝举起了杯子。
“今年是高考恢复的第一年,恭喜宋知慧考上大学!”
“同学们,我们以饮料代酒,敬她一杯,祝她未来光明,也祝我们大家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!”
宋知慧也站起来,一饮而尽,表达了自己的感谢。
“有志者事竟成,我在北京等你们!一起为祖国贡献力量!”
在闲聊中,有人问到她的家庭:“你去北京上念大学,沈团长也跟着去北京的军区吗?”
宋知慧心微微一颤,轻笑着摇头。
“他是军人,不能轻易换驻地。”
她曾为了沈君桦,跨越千山万水孤身来这里。
可那个男人的心不在她身上,又怎么可能为了她调去北京?
现在为了梦想,她依旧是孤身一人离开这里。
也离开沈君桦。
“你们伉俪情深分居两地也没关系,能在各自领域为国建功,真让人羡慕!”
同学不知实情,还笑着对宋知慧举杯祝福。
宋知慧什么也没说,抬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,也掩住了眼底涌动的情绪。
这一天,大家在夜校的食堂畅所欲言,快意潇洒。
结束时天色已黑,班长许援朝坚持要送宋知慧回家。
两人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军区大院的路上,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。
一时间,宋知慧有些恍惚。
上辈子与沈君桦结婚五十年,他们好像从没有像这样肩并肩同行过。
一直以来,她都是跟在沈君桦的身后,一次又一次追逐他的背影。
这段感情,她只是一个卑微的追光者。
但现在已经决定离开,她要活成一道光,成为自己的太阳。
走着走着,倏地看到一辆熟悉的军绿色吉普车停在军属大院路边。
穿着蓝灰色布衣的柳淑英和沈君桦并肩从院子里走出来,两人有说有笑。
这一幕,让宋知慧下意识想避开。
明明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,此刻却好像个见不得光的身份。
“怎么了?”许援朝发觉了宋知慧的异常。
宋知慧刚要说话,却看到柳淑英踩到一个碎石差点崴脚,沈君桦眼疾手快扶住了她。
隔壁院的余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,直接嚷嚷了起来。
“柳淑英同志,和已婚男同志还是要保持点距离,别坏了我们军属大院的作风。”
旁边一个嗑瓜子的婶子也皱起了眉:“是啊,人家沈团长的媳妇还在这儿呢,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。”
柳淑英的脸色倏地一白,连忙避开沈君桦站直身子。
沈君桦抬眸扫了隔壁院的两个军婶,下颚角绷成一条线。
两人立马噤声,嗑着瓜子回了屋。
再一转眸,他看向路边的宋知慧,还有和她并肩站着的白衬衫男人。
四目相对,气氛有些尴尬。
柳淑英主动跟宋知慧解释:“知慧同志,你别误会,我跟沈大哥只是单纯的革命友谊……”
宋知慧淡淡一笑:“我知道,革命同志互帮互助是应该。”
说完,她看向一脸神色复杂的许援朝:“谢谢你送我回家,有机会再聚。”
许援朝欲言又止一番,只说了句‘再见’,便踩着自行车离开。
柳淑英也提着手里的竹篮往另一条道走了。
沈君桦看着她隐入黑暗夜色中的背影,有些担心地想追上去。
但再触及到宋知慧的视线后,他还是生生顿住了脚步。
两人一前一后无声回到家,沈君桦率先打破沉默。
“柳淑英同志只是来家里送点她做的雪花丸子给妈吃,以后要是有人嚼舌根,你记得解释。”
宋知慧一脸平静地“嗯”了一声,没再多言。
沈君桦却再次问道:“刚才那个男同志是谁?”
“夜校的班长,有同学考上了大学,大家一起聚餐饯行。”宋知慧潦潦解释。
沈君桦眉头微拧了几分:“他们聚他们的,你是已婚妇女,何必凑这个热闹?”
宋知慧一怔,垂下了眼帘。
这个男人哪怕稍微留一点心,就能知道这次村里唯一考上大学的人,是他的妻子宋知慧。
可他满心满眼都在柳淑英身上,根本不在意有关自己的事情。
若是从前,宋知慧听了这番话,一定会觉得委屈和伤心。
但现在的她已经心如止水。
既然沈君桦一点也不在乎,她也没必要告诉他,自己准备去北京上大学的事。
“以后不会聚了。”
宋知慧淡淡的回了一句。
以后她去了北京,想和夜校的同事再聚,也没机会了。
晚上,熄了灯,宋知慧躺在床上准备睡觉。
沈君桦的手刚碰到她的身体,她就触电般往里面移了移。
再一次难得的主动被拒绝,沈君桦觉察出了异常。
“你最近怎么了,怎么对我这么冷淡?”
宋知慧背对着他淡淡说道:“你多心了,我只是有点累。”
沈君桦看着她单薄的背影,总觉得有些东西似乎脱离了他的掌握,下意识就直接抱住了女人的腰。
“我抱着你睡。”
宋知慧身子僵硬了几分,但还是忍着没有推开男人。
这一晚,沈君桦睡得安心,但宋知慧却一夜未眠。
临近年关,沈君桦一连好几天都是早出晚归。
沈母以为他部队事多,但宋知慧清楚,他只是为了让柳淑英能过一个安稳年在忙碌。
这样的生活她早已习惯,因为她知道不期望,就不会有失望。
等自己走后,那个男人也能光明正大地照顾心上人了。
这些天,宋知慧每天除了照顾好沈母,尽好一个儿媳妇最后的本分,其余时间就是一点点清理掉这个家里有关自己的物品,等待科研学院的车来接她。
她要在离开前,将这个院子里有关自己生活的痕迹,抹除得干干净净。
离开倒计时最后一天。
除夕当天,通讯室喊宋知慧前去接电话。
“宋知慧同志,这里是科研学院新生处,过完这个年,学校大巴车会在明天早上八点,去南岭车站接你,你和家里人都沟通好了吗?”
宋知慧握着电话柄的手紧了紧。
“请学校放心,宋知慧已准备到位,随时可以出发!”
听筒那边再度传来老师欣慰的声音。
“那就好,一脚踏入科研的门,就要做好舍小家为大家的思想准备,祖国需要你这样的青年知识份子!”
“我们在北京等你!”
挂了电话,宋知慧平静的心掀起几分涟漪。
能以身报效祖国,是她两辈子的梦想。
如今终于盼到头,所以的委屈和隐忍都将成为过眼云烟。
宋知慧哼着小曲,满怀期盼地回了家。
只是刚进家门,发现几天不见人影的沈君桦回来了,桌上还摆放了大大小小几盒印着五角星的礼盒。
沈君桦见宋知慧满面春光的模样,不由得问道:“有什么开心事?”
宋知慧微顿,下意识收敛了上扬的嘴角。
“老家来电话了,一些家长里短的事。”
沈君桦没再多问,而是指了指桌上的礼盒。
“这是部队发的年礼,你记得收好。”
宋知慧垂了垂眼帘。
但凡这个男人多上点心,就知道她老家根本就没了亲戚,谁又会给她打电话拜年?
她抿了抿唇,没有接话。
沈君桦却没发现她的异常,而是打量了一番冷清简陋的房子,发现家里没什么春节的气氛,直接拿出了一沓人民币和购物票。
“我陪你上街去添置一些过年的年货,晚上一家人好好吃一顿团圆饭。”
眼见男人已经起身,宋知慧一番犹豫还是跟着出门。
今年这个除夕,是她在这里过的最后一个年。
一年有始有终,就当给他们这段婚姻一个好聚好散吧。
集市。
街头大红灯笼和窗花喜气洋洋,处处透着热闹的气氛。
看着这一幕,宋知慧的心情有些恍惚。
上辈子的除夕赶集,宋知慧都是独自一人。
那个时候的她,看着一对又一对的年轻夫妻手挽手说说笑笑,满心满眼都是羡慕。
她孤身一人,买了一大堆年货。将家里布置得喜气洋洋,做了一桌年夜饭,等着沈君桦归家。
一年又一年,年年都是这样。
但现在同样的新年,同样的集市,她的身边有沈君桦亦步亦趋的跟着。
宋知慧的心境,却截然不同。
“新年有什么愿望?”身侧的男人突然发问。
宋知慧微顿,沉默着没有回答。
曾经自己梦寐以求的,终于近在眼前了,可她的心里早已不起波澜。
迟来的陪伴,终归是迟了。
突然,在一片花花绿绿的橱窗之中,宋知慧被一条炽热火红的围巾吸引住目光。
那一抹灿烂的红,如旗帜般迎风飘扬在冬季,看得她心潮涌动。
“喜欢吗?我去买。”
沈君桦低沉的声音拉回了宋知慧的思绪。
这个男人从未送过她新年礼物,而她原本送他的礼物——自己织的毛衣,已经亲手扔掉了。
明天就要走了,自己也没必要带一个他送的礼物去北京。
宋知慧刚想开口,一阵急切的喊声自身后响起。
“沈团长!”
一个士兵匆忙赶来,贴在沈君桦的耳边低语了几句。
“文工团的柳淑英同志托我来找您……”
一阵冷风吹来,将士兵的话吹进宋知慧的耳畔,又吹散。
士兵具体说了什么,宋知慧不知晓。
她只见沈君桦脸色变了变,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闪烁。
“知慧,部队有点急事要我去值班,你自己先逛,想要什么尽管买。晚上我再回家陪你和妈吃年夜饭。”
说完,他将一卷钱和票塞到宋知慧手中,然后跟着士兵匆匆离开。
“沈君桦!”宋知慧下意识喊了他一声。
男人连忙顿住步伐,回头看向她:“怎么了?”
看着他着急忙慌的样子,宋知慧扯了扯嘴角,咽回了原本想道出的话。
“注意安全,别走回头路。”她轻声提醒。
沈君桦觉得她这番话有些奇怪,但没有细究。
“等我回家。”
说完,他就上了吉普车扬长而去。
看着汽车驶离的方向,宋知慧低声喃呢:“沈君桦,我以后都不会再等你了。”
她深吸一口气,将沈君桦给自己的钱和票用手绢包好,放进口袋。
然后走到摊位前,掏出自己的钱买下了那条红色围巾。
朝气蓬勃的大红围巾,正如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。
这不是沈君桦送她的礼物,而是她宋知慧送自己的新年礼物。
离开倒计时12小时。
宋知慧回了家,直接提着菜去厨房忙碌。
沈母拄着拐杖下了床,发现不见沈君桦,连忙问道:“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?”
宋知慧埋头切菜,声音平静。
“部队有事,他去忙了。”
沈母用拐杖跺了跺地板,一个人碎碎念:“大过年的,部队能有什么事……”
宋知慧听到了,却没有接话。
晚上八点,鞭炮声噼噼啪啪响起,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团圆的硝烟味。
宋知慧将一盘盘菜端上桌,再搀扶着沈母入座。
“这到饭点了,君桦怎么还没回?”沈母听着外面的热闹声,再看着家里的冷清,又叹了口气。
宋知慧往沈母碗里夹了一块猪蹄,轻声说道:“边吃边等吧,不然菜都凉了。”
沈母点点头,又往自己饭碗里夹了一堆鸡鸭鱼肉。
宋知慧想起前世沈母就有高血压、糖尿病,走的时候也是因为脑淤血。
过完年,自己马上就要走,她忍不住多提醒了两句。
“您往后要多注意饮食荤素搭配,小菜菜也要多吃,平时不要吃太咸太甜。”
“晴天要多出来晒晒太阳,窗户也要多打开通风……”
沈母一脸不悦地打断她。
“你说这些做什么?搞得好像明天你就不在了一样?”
“与其关心我,还不如多关心关心你们两口子,这都结婚三年了,肚子怎么还没动静呢?”
宋知慧闭了嘴,埋头吃饭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外面的烟花爆竹声此起彼伏。1
沈母望着空荡荡的门口,又看了一眼座钟,皱起眉头。
“都快12点了,年夜饭的时间都过了。君桦怎么还没回?你去他部队问问情况?”
见沈母还在担忧,宋知慧直接说了实情。
“他在文工团,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。”
文工团里有柳淑英,这是一家人都知道的事。
听完这句话,沈母脸色微变,没再多说,叹着气拄着拐杖回了屋。
离开倒计时8小时。
宋知慧低头夹了一筷子鱼肉,又夹了一块鸡肉。
年年有余,吉祥如意。
自己精心准备的最后一顿年夜饭,寓意都很不错。
等吃掉最后一个象征着团圆的水饺,宋知慧吐出包在里面的方孔铜钱。
她要将所有的祝福,通通收入囊中。
喜乐安康,一个也不要落下。
吃了饭,宋知慧收了碗筷回到自己的房间,将行李箱再度检查了一遍。
没有什么问题,明天一早提着箱子就能走。
她坐在床沿,长舒一口气。
突然,窗外闪过一瞬花火,烟花炮竹和着新年的钟声在整个家属大院的空中炸开。
“噼里啪啦——”
绚丽的烟火不断绽放,院外人们的欢呼声声传入耳。
宋知慧转过头,看到座钟的秒针刚好过了零点。
新年到了,真好啊。
宋知慧弯了眉眼,扬唇一笑。
她拿起早就买好的彩珠筒,来到院子里,亲手点燃了这根礼花。
“嘭——嘭——”
烟火一个又一个升到天空,在空中盛开璀璨的花朵。
看着夜空中的一幕,宋知慧心底的那朵花也跟着绽放。
“新年快乐。”宋知慧对自己说道。
自己亲手点燃的新年烟花,也代表着她即将告别过去,独自迎接新生。
从此,哪怕风雨兼程,她都无惧独行。
倒计时6小时。
宋知慧回到房间,将没折完的纸条拿出来继续折许愿星。
将整个玻璃瓶的许愿星塞满,整整一千颗全都折完。
天边微亮,旭日东升。
宋知慧将玻璃瓶的瓶塞盖好,拿出一张白纸,一笔一划在纸上落字。
“沈君桦,我的新年愿望是离开你,再见!”
倒计时1小时。
宋知慧将字条压在玻璃瓶下,最后抬头打量了一眼这个住了两辈子的‘家’。
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过身,系上红围巾,拿着她的录取通知书。
提着行李箱,头也不回的离开。
太阳初升,天边绽放万道金光,照亮了她以身报国的前行之路……
另一边,柳淑英的高烧终于退了,人也清醒了。
沈君桦看她没有大碍了,将医嘱转达给她就准备告辞。
柳淑英叫住她,声音很是虚弱。
“给你添麻烦了,君桦同志。”
沈君桦摇头表示没关系。
“我们三个本来就是从小玩到大的,他走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。”
“你好好休息吧,这次下乡演出的事就别参加了,我已经替你请假了。”
柳淑英点点头,转而又说。
“耽误你回家团圆了,改日我上门道谢。”
沈君桦摆摆手,说不用。
不知道为什么,他直觉宋知慧可能并不想见到柳淑英。
从昨晚起,他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。
老人们都说,左眼跳财,右眼跳灾。他心里有些慌慌的。
但是这个念头一升起,他又赶紧压了下来。
都是封建迷信,不可信。
沈君桦加紧步子赶回家,路过音像店的时候却被收录机里飘出的歌声吸引。
“美丽的村庄,美丽的风光,你常出现我的梦乡……”
沈君桦停了下来,询问歌名。
老板告诉他是邓丽君唱的《小村之恋》。
他想起这个歌手,是宋知慧提过的一个港台女星,也是宋知慧喜欢的“偶像”。1
沈君桦从前是不屑一顾的。
因为他认为,无论什么歌都没有军歌好听,嘹亮。
但不这一次他忽然发现。
这些港台歌星唱的“靡靡之音”,也还……蛮好听的。
沈君桦买下了这盒磁带,准备带给宋知慧。
没能如约回去陪她吃年夜饭,陪她守岁,确实是他不对。
但文工团的同志过了年就要下乡演出,部队给他们安排了聚餐。
柳淑英却在这个时候重感冒没人照顾,他如果不去帮忙谁还会去管她?
但是这些就没必要和宋知慧说了。
明年,他一定回家好好陪陪她。
沈君桦自顾自想着,不知不觉到了家。
他紧了紧自己的军服,拿着新买的磁带,推开家门。
家里却安安静静的。
沈君桦皱眉,觉得有些不对劲。
进了自己房间,发现更加空荡,就好像——
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突然拿走了一般。
他的视线落在了桌上那个装满许愿星的玻璃瓶上。
沈君桦的目光猛地收紧,他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纸条。
“沈君桦,我的新年愿望是离开你,再见!”
宋知慧走了,甚至连落款都没有写。
沈君桦的心狠狠一抽,将纸条紧紧握在手里。
出了房间他问母亲。
“宋知慧呢?”
沈母正在客厅看电视,闻言转过头疑惑。
“不在房间里吗?还是去街上买菜了?”
房间里没人,厨房里都是菜也不用上街买菜。
她就是不辞而别了。
外面传来吹吹打打的唢呐声,铜锣声。
沈君桦走到门口,是新年来送恭喜的舞龙队。
一打照面,那人就口称祝贺。
“沈团长,你媳妇儿真了不起啊,考上了科研学院!”
“你们家可是出了村里唯一一个大学生啊!”
沈君桦傻眼了。
他说什么?
他的媳妇,宋知慧考上了大学,唯一的?
他傻愣愣的样子,把对方也看懵了。
“怎么,你不知道?”
“你昨天没去送她?”
沈君桦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字条。
“沈君桦,我的新年愿望是离开你,再见!”
他这才明白,宋知慧不是简单负气出去躲几天。
是抛下他和这个家,去北京上大学了。
……
而这个时候,宋知慧通过学校大巴车转乘绿皮火车。
颠簸了几十个小时,她终于到了北京。
出站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满头白发的张老师,带着几个学生举着她的名牌在人群里找她。
她三步并作两步,走过去和他们汇合。
“张老师!”
“知慧,路上辛苦了吧!”
宋知慧赶紧说不辛苦,倒是麻烦老师和同学们了。
张老师摇摇头,笑容满面。
“我和老柴也没孩子,一直当你们是自己的孩子。”
“开学前你就住我家,地方大得很。”
宋知慧没有推拒,心中也很是感动。
张老师今年也已经五十多了,丈夫去世后就一直没再找。
从前他们都是科研学院的老师,后来经历了那个动荡的年代,被下放到南岭的山区伐木。
算起来,她阔别母校,阔别北京也很多年了。
放下了行礼,张老师领着她吃过饭,然后叮嘱。
“你先好好休息,明天要是想在北京城逛逛,就找他们带你。”9
张老师指的是那几个家就在北京的年轻学生。
据说,他们也是今年考入科研学院的,听说张老师被返聘了,主动过来帮忙。
“都是热心肠的好孩子,不过要我说,都没知慧贴心。”
私下里,张老师开玩笑的说。
宋知慧没将这话放在心上,她知道曾经张老师曾经有过一个早夭的女儿.
所以张老师这样说,大概是想女儿了。
她没揭穿老师的心思,反而顺着张老师的话回。
“那是当然,我可是您的小棉袄。”
而在宋知慧心里,她也暗暗下了决心,要将张老师当母亲一样孝顺。
她从小就是孤儿,在孤儿院里长大。
上辈子嫁给沈君桦,她以为他会给她一个完整的家。
谁知道,都是谎言。
这样想着想着,宋知慧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梦里,都是出站后见到的车水马龙,人声鼎沸。
3月初,科研学院开学。宋知慧一大早就拖着行李箱出了门。
年的中国百废待兴,北京城也不例外。
柴油发动机的轰鸣从这条街响到那条街,半漆成绛红色的车头拖着挂车驶向各个城区。
宋知慧站在公车上,时时望着窗外,不由一阵唏嘘。
她想起上辈子那被困在灶台、餐桌上的几十年。
和现在能独自来到首都北京,读书、生活的自由。
两相对比,一个在地,一个在天。
下了公车,宋知慧在早餐摊前要了一份据说是老北京人必点的早餐。
“不喝豆汁儿,算不上地道的北京人!”
“喝豆汁儿首先得烫,偶尔咕噜着几个泡的热度最好。”
“再者,必须配上切得极细的芥菜疙瘩丝儿、淋上辣油、同时还得搭上两个焦圈儿!”
宋知慧久闻豆汁的大名,现在终于遇见了,不免想着试一试。
“唔……”
这味道还是过于浓郁了,宋知慧喝不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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